第3章

想去那裡工作,還要交點關系費。


怎麼可能會有入職費?


而為了讓這出戲滴水不漏,王致遠付出的遠超過我們想象。


宋景明側身拍了拍王致遠的肩膀。


一起盡在不言中。


逃離那個牢籠過於順利,讓我總是感覺在做夢。


直到兩個周後,我坐在了市一中的考場。


我本還以為我背完所有的考點,做完所有的題目,上天就會眷顧我。


可現實卻狠狠潑了我一盆冷水。


8


數理化的題目涉及競賽題,我勉強能做幾道。


直到交卷時,大片的空白讓我徹底亂了陣腳。


第二天的面試更是讓我窘迫不已。


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,結結巴巴好幾次咬到舌頭。


面試的一位女老師似是看出我的緊張:「春和同學,能說說你為什麼參加這次面試嗎?」


無數條理由擰成一股巨浪,向我湧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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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稍作整理,然後堅定地論述我的想法:


「或許我輸在起跑線,但我想贏在終點線……」


說完後,我深深鞠了一躬。


走出教室,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。


宋景明和致遠哥已經為我做了很多。


如果我不能順利通過特招考試,那我真的辜負了他們。


更辜負了當初宋景明為了護我,放棄高中的苦心。


我也要努力,為了未來拼一把。


一直等到面試結束,我攔住了面試的老師。


「老師們好,我是下午面試的宋春和。我想再自薦一下:我已經自學了高一、高二的全部課程,喜歡數學,對數學競賽……」


「宋春和?可找到你了。」下午提問我的女老師拉過我的手,對著剛出來的一群人喊:


「老趙,快過來,你心心念念的學生在這裡。」


一位年輕男老師邁著小碎步跑了過來。


他直接抽出一張試卷,指著第一道題:


「集合 A={n|n3<2022<3n,n∈Z}的所有元素之和為多少?」


這道題簡單。


A 的值為 7、8、9、10、11、12,求和為 57。


答案脫口而出。


趙老師面露喜色,繼續提問:


「隨機扔一枚不均勻的硬幣,兩次都是正面的概率是兩次都是反面的概率的 9 倍。那正反面各一次的概率是多少?」


簡單心算後,我給出答案:「3/8。」


又連著問了我幾道題,我都輕松答出。


這些題型我在班主任送我的那本競賽書裡都做過。


幾年前付出的努力,在這個關鍵時刻有了回報。


趙老師拍拍我的肩膀:「宋春和,到時候選班記得選 11 班,我叫趙琪,是專門帶數競班的。」


說完之後他還不忘補一句:「別選錯,11 班,一馬當先一飛衝天的 11 班。」


我,還有機會選班嗎?


從沒想過的喜悅衝昏了我的頭腦,我愣在原地,連句感謝都沒說出口。


那位女老師拍了趙琪一掌:「矜持點,別嚇到小孩。」


「春和,也歡迎你來 12 班,我是班主任吳月。我們是實驗班,學習氛圍超好的。」


「喂,你別和我搶啊?」趙琪壓低嗓音,在吳月耳邊低語。


吳月卻做出鬼臉:「我就搶就搶。」


旁邊的老師笑成一片。


這樣的老師,我真的好喜歡。


我甚至開始憧憬在這裡的每一天。


走出市一中,宋景明和王致遠已等在門口。


宋景明遞給我一杯奶茶:「春和,補充一下體力。」


我們仨並肩走在那條載滿銀杏樹的林蔭道上。


夏日蟬鳴熱烈而聒噪,彰顯著旺盛的生命力。


他們都沒有問我考得怎麼樣。


額頭上卻滲出細密的汗珠。


我知道,他們比我還緊張。


我清了清嗓子:「趙琪老師和吳月老師都讓我選他們的班?我選哪個好?」


「趙琪老師?那個專門教數競班的趙琪老師?」王致遠目瞪口呆。


我點了點頭,看向宋景明:「哥,我大概率是考上了。」


我們就這樣四目相對,不知不覺紅了眼眶。


王致遠在我身邊轉來轉去:


「靠!那個趙琪老師居然主動邀請你去他班。


「你都不知道,我當時可想進數競班,他不要我。


「春和,你真是給我長臉了。


「你告訴趙老師,你是我王致遠的親妹妹,讓他後悔沒把我這個好苗子招進去!


「你一定別忘記說啊!」


我笑而不語。


宋景明冷不丁來了一句:


「滾遠點,別到處亂認妹妹。」


我們在鬧。


我們在笑。


原來青春可以如此美好!


很快,好消息接踵而至。


我順利被市一中錄取,進入了趙琪老師的數競班。


我是鎮中學今年唯一被市一中錄取的學生。


為了保險起見,我們特意和校長打過招呼,在鎮上不要宣傳。


校長也見識過養父母的跋扈,確實沒敢宣傳。


隻在升旗大會上口頭表揚了我。


隻是我沒想到,市一中裡張貼的錄取名單,會被有心人拍下傳到養母手裡。


養父母有一句口頭禪:「養女讀書,天打雷劈。」


在他們看來,送我上完九年義務教育就是違背老祖宗的規訓。


我就應該對他們感恩戴德,生 2 個大胖孫子孝敬他們。


我竟然還敢蹬鼻子上臉,去市裡讀高中。


他們很快殺到了市裡。


隻是奇怪的是,這次來的人,隻有養父宋祖德。


9


養父不知道我們的地址,隻能在市一中門口撒潑打滾。


各種汙言穢語,大肆宣揚我被錄取是錢色交易。


宋景明擔心影響我的錄取,便把他接到了家裡。


養父坐在椅子上,翹起二郎腿,猛吸了一口煙,緩緩吐出:


「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,春和想讀書可以,但是家裡少了一個勞動力,每個月嘛,生活總是差點。」


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們,布滿血絲的眼球散發出駭人的陰寒。


「要多少錢?」宋景明靠在門上,拳頭早已握緊。


養父伸出 1 根手指頭。


宋景明垂下眸:「好,我每個月給你 100。」


養父伸出中指左右搖晃:「NONONO,開什麼國際玩笑,每個月至少 1000!」


在那個時候,靠種地的農村家庭一月賺 1000 的幾乎沒有。


我們在市裡租的房子,偏一點,80 塊錢一個月。


「你怎麼不去搶?」我忍不住朝養父嘶吼起來。


養父卻猥瑣地笑起來:「和和長大了,可以出去賣啊?長得這麼漂亮,應該很多人想一親芳澤吧?」


我狠狠抽了他一巴掌。


他不僅沒還手,反而捂著臉笑得猥瑣:「實在不行賣給我也行,一次就抵 100 怎麼樣?」


憤怒徹底席卷了我,多年來的仇恨,使我恨不得把養父剝皮抽筋。


宋景明卻異常平靜地抱住了我:「春和,沒事,有哥在。」


養父發出嘖嘖的笑聲:「這才對嗎?這照片我就不用拿出來了,對吧?宋景明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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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景明的眼瞬間紅了,發了瘋般朝養父撲過去。


拳打腳踢後搶過照片立馬撕碎,衝進了下水道。


養父嘴角滲出血,卻依舊猥瑣地笑著:


「撕吧,沒關系,我還有很多張。我知道你想殺了我,可惜呀,我老伙計那還有。你要是把我弄死,保不齊呀,那照片就咻的一下,到處都是!別到時候有人受不了,自殺了!呦呦呦,真嚇人啊!」


宋景明瞬間泄了氣,跌坐在地上:「好,這個月我給你 1000,你要是再敢來我弄死你。」


他們父子倆徹底撕破了臉,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,不敢多說一句。


宋景明翻箱倒櫃,堪堪找到了 867 塊錢。


我悄悄拿出我的錢袋子。


一角、五毛、一塊、五塊……


好在我存得夠久,倒有 140 多塊錢。


養父找了一個塑料袋子,把所有錢都塞進去,然後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

我和宋景明抱在一起,失聲痛哭。


我想知道照片的事,卻不敢問。


 過了很久很久,他和我講了一個故事。


一個讓我心痛到難以呼吸,把指甲嵌入手掌的故事。


10


出租屋裡,昏暗的燈光一閃一閃。


宋景明把頭深深埋進陰影裡:


「我是我媽的親生兒子,卻不是我爸的。


「我媽嫁給我爸前就懷孕了,剛好我爸是村裡的老光棍,我外公外婆就把她嫁了過來。


「7 歲那年,我爸讓我和他玩遊戲。後來越來越過分,他逼我拍照片……」


那張照片我見過,在養父的枕頭底下。


宋景明的眼眸如血,有著一股深深的絕望。


他才 7 歲啊,他拿什麼反抗高高在上,掌握著生殺大權的父親。


我心疼地抱住他:


「哥,我們不回憶這些了。我會加倍努力,我們一定能過上好日子。」


那天之後,我們都默契地再也沒提過這件事。


養父母竟也真的安生了,再也沒來騷擾過我們。


我和宋景明都有了新的目標:


他計劃一年後以社會考生身份參加高考。


我要進奧數集訓營,打國賽。


白天,他去工地賺錢,我在家刷題。


晚上,我們一起學習,偶爾我還充當他的輔導老師。


他雖然聰明,奈何隻上了 2 年職校,知識點落下很多。


同一個類型的數學題,他經常反反復復地錯。


為了讓他記牢,我說錯一次給他一個腦瓜崩。


那個暑假,他不知吃了我多少腦瓜崩。


努力的日子,總是過得很快。


開學前一天晚上,我依舊給宋景明講題。


燈光搖曳,我們的影子疊在一起。


清冽的少年氣息讓我的腦子有一陣發昏。


我強裝鎮定,加快了講題語速。


他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:「春和,我們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。」


他的眼眸昏暗不明。


我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,但也說不上來。


「哥,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?」


他反手給了我一個腦瓜崩:「小烏鴉嘴,哥能有啥事?再說有事能騙過你?就是你要去學校了,又不能帶手機,一周才回來一次,家裡就我一個人,空落落的。」


他的眼神很真誠,打消了我的疑慮。


「哥,要不你交點學費,在我學校插個班?」


他高高揚起下巴:「我才不要和一群小屁孩一起。」


我眉頭緊皺,雙手叉腰,沒大沒小地和他喊:


「誰是小屁孩?我看你才是小屁孩!」


就這樣,我們打鬧到凌晨一點才睡。


高一一開學,就是大大小小的數競考試。


班裡總共 30 人,每次考試的最後一名會被踢出去,進入實驗班。


第一次考試,我排名 29。


我付出了 200% 的努力,卻依舊考不過這些從小開始學數競的同學。


強烈的落差讓我陷入迷茫。


我這樣的人,真的配走競賽這條路嗎?


第 30 名是一位嬌小的女生,叫劉佳。


她走之後,我成了班裡唯一的女生。


坐在我身後的幾位男生小聲嘀咕:「咱們打個賭,她什麼時候走?」


「我賭下一次。」


「哎呀,別看不起人嘛!我賭下下次。」


「那我給她點面子,就下下下次。」


……


他們的笑聲很低,卻無比刺耳。


我的拳頭緊了又緊。


女孩不配穿新衣服。


女孩不配讀書。


女孩不配學數學。


……


在這個吃人的社會裡,女孩到底配幹什麼?


配結婚生子?配洗衣做飯?


我偏不!


從小受到的屈辱化作憤怒,一次次衝擊著我。


也讓我一遍又一遍下定決心,我必須留下來。


下一次考試是 5 天後。


我把自己埋在題海裡。


有問題就找趙老師。


大量的知識湧入我的腦海,讓我感到越來越安心。


終於,周五考完試,我如釋重負。


排名 24。


最後一名是那天在我背後嘀咕的男生之一。


他憤恨地看著我:「鳩佔鵲巢,我遲早會回來的。」


我不懂他對我為何那麼多惡意。


或許他也是「重男輕女」觀念的信徒。


天生覺得機會都是他們的。


我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:「放心,我會把巢佔得牢牢的,你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。」


他惱羞成怒,卻也無可奈何,隻能背著書包悻悻離去。


9 月的陽光依舊火辣。


我邁著輕快的步伐朝出租屋走去。


家裡卻沒人。


11


宋景明留下一封信,說他回老家取個身份證。


哦對,當時我們辦理的身份證要 2 個月才能取。


我翻出手機開機,給他打去電話。


「春和,過星期了吧!我回來取個身份證,順便辦理一下職專的畢業證。」


我這才想起,宋景明職專早就畢業了。


最近他一直忙我的事,我都忘記他也是學生,他也有很多事情要處理。


「好的哥,你先忙。對了,養父沒有再糾纏你吧?」糾結了很久,我還是問出這句話。


「沒有,放心,哥有辦法。」他很快轉移話題:


「對了,趙老師說你們要進行封閉式培訓,我已經給你交過訓練費了。生活費鎖在你的小箱子裡,別不舍得。你好好學,到時候哥去看你打比賽,看你站上領獎臺……」


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。


聽著聽者,眼淚不知不覺落了下來。


這個世界,不會再有人比宋景明對我還好。


我隻能加倍努力,才能對得起這份好。


封訓很快開始。


和大神們在一起學習,我經常會產生一種挫敗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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