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我笑著問他,「你能給我什麼?」

徐驍隔著車窗,垂著眉眼看向我,模糊了兩人的距離和神色。

他說,「你想要的,我能給的,都是你的。」

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自以為是。

「你知道徐堯留下的遺囑是什麼嗎?現在還有九年,九年後,我幹淨利索地脫身走開,這個家裡的財產也都歸我。」

「徐驍,你未免太過天真。是不是我不把話說明白,你就一直假裝看不懂啊?」

徐驍沒回話,沉默地像是一座雕塑。

他一直這幅不痛不痒的態度,總是把旁人的話當耳旁風,好像我說再多都不能擾亂他的念頭。

「徐驍,大學畢業之前你都不要回家住了,我給你卡上多打點兒錢,你在附近買個公寓先湊活著。」

我總覺得心悸,怎麼看,怎麼懷疑徐驍的眼眶像是紅了。

可我根本不是他媽,不是一定要做個慈母。

這狗崽子明明對我居心不良,故意擱這兒裝弱勢,賣可憐呢。

我多想告訴徐驍,我可不吃你這套,你爹臨死前已經在我這裡演過一個來回了,我不會再上當的。

沒關緊的車門縫裡,忽然吹過來幾縷冷風,把我這股忿忿不平又給澆滅了。

我恍惚地意識到,如今已經深秋,距離徐堯去世已有一年。

面對感情,我平淡了許多,無論對於誰,下意識都藏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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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時,徐驍最後回了我一句,「好。」

可他的眼神明明不那麼溫順,像一隻隱忍不發,隻等日後再重振旗鼓的狼崽子。

終有一日,他會反咬ťű₉,吞噬掉我。

5

返程後,我沒再回歸酒場,出了這麼一個幺蛾子,躁動的心早就沒了。

甚至幾個姐妹都在小群裡討論,「念念,你那繼子有點不對勁啊。」

「服了,剛剛他往門口一站,我以為徐堯復活了呢。」

「徐堯之前活著也沒那麼唬人啊。」

「看起來不是個省油的燈,對念念也不怎麼放尊重,但是又說不上哪裡出了問題。」

最後一個姐妹,也是和我關系最鐵的小乙,成功點題。

「那態度,不就是青春期少年喜歡一個人的模樣嗎?佔有欲強,瞎吃醋,幫人提包擋酒都不假他人之手,倆眼睛粘人身上拽不下來,全是蠢蠢欲動的荷爾蒙!草,這 CP 我磕了!」

這話一出,沒人再敢隨便接茬。

猶豫了會兒,關屏再打開,我在群裡回了下消息。

「……」

「不用忌諱,他就是年少不懂事兒,我也覺得挺尷尬的。而且沒意外的話,近十年我都不會考慮找男朋友,你們也不用費心了。我挺好。」

一番回復後,群聊這才安靜了下來。

再之後,令我意想不到的是,徐驍這兩年內,確確實實隻回了兩次家。

都是合家人團圓的除夕夜。

第一年,徐驍給我帶了自己做的生日蛋糕。

收到這份甜膩膩的禮物時,不可否認地,我心頭的落寞揮散不少。

可是礙於我們兩人的關系,我還是沒有收下,將它丟在客廳,任由它放置天明,直到腐爛發臭。

大年初一,徐驍一早就回了在外租住的公寓。

我一宿沒睡,側耳聽著動靜沒了之後,推門正好看到他的背影。

比之前又高了不少。

十八歲總是和二十六歲不一樣的,他的個子還能拔高,未來空白,或許一片大好。

而我的二十六歲,一潭死水,已經很難再翻出波瀾了。

我以為他失望透頂,該開竅了,下次回家會乖乖叫我媽媽。

可第二年除夕夜又來臨時——

他從雪夜裡來。

修身黑色西裝挺括,手指修長,拂落片片雪花,另一手握著剛剛收起的黑色傘骨。

而另一隻手,如往年一般,提著一個生日蛋糕。

他面色從容冷淡,一身氣度,毫不吝嗇他的父親。

甚至可以說,青出於藍而勝於藍。

他淡聲說,「我回來了。」

我在他身上找不出不對勁,心裡不自覺松了口氣,輕聲應了句,「嗯。」

他在玄關處換了拖鞋,將蛋糕遞給我,姿態自然而大方,「我去洗個澡。」

我一愣。

一時間不知道接還是不接。

徐驍卻隻是掃了我一眼,將蛋糕放在了桌上。

……

這種相處模式,更像是一對親密平和的夫妻。

妻子在客廳等著丈夫歸家,而丈夫也記著家中的妻子,不負風雪,給心愛的人帶回甜點。

徐驍上樓換了身灰色睡衣後,又下樓來問我:「怎麼不吃?」

我猶豫著要開口,他卻率先拆開絲帶包裝,認認真真地拿出毫無磕碰的草莓奶油蛋糕。

「要關燈許願嗎?」

他問我。

我心裡猶豫了下,這隻會助於烘託曖昧的氣氛,當然不是我所願。

剛說出口,「不要——」

但徐驍就好像看出我心中所想似的,起身關了燈,緊接著又從褲袋中拿出打火機。

「呲啦」

燭光微亮,偌大的屋內,外面軟綿的雪聲,偶爾倏響起燦爛的煙花炮竹。

徐驍就蹲在蛋糕旁邊,靜靜地望著我,微湿的柔軟的黑發,讓他看起來像隻溫順乖巧的小狗。

我噎了下,目光盯向他放在桌面上的打火機。

「不要抽煙,對身體不好。你爹可能就是這麼死的。」

他說好,他從不碰這些東西,他這人最怕成癮的存在。

轉而又毫不在意地問我,「他不是癌——」

「大晚上說這話,不怕你爹還魂來抓你?」

他極輕地笑了聲,像是被我逗到了。

但我可沒說虛的。

他這還試圖泡自己老爹的小嬌妻呢。

「不說了,今天是你生日,不該說這麼晦氣的。」他溫柔而鄭重,「祝你生日快樂。」

「許個願吧。」

我心尖一顫,鬼使神差地問他,「暫時沒想到……你有什麼願望嗎?」

他狹長的眼,黑密的睫,忽而輕輕顫了顫,但那雙漆黑瑩潤的瞳,仍舊一轉不轉地注視著我。

我口幹舌燥,趕忙追加一句:「乖兒子。」

他隻玩味的笑。

我忽然多了些心慌,熱著臉要轉過頭去。

他卻上前來,輕柔而不容抗拒地抱住了我。

「別動,就讓我抱會兒。我從小沒見過我的父母,更別提這樣暖乎的一個擁抱了。」

他笑笑,聲線微顫著,悲傷的情緒撲面而來,「我最開心的,是你第一次來找我回去,Ṭűₗ但卻不知道如何向我開口的那天。我還記得,當時你被幾個遊手好闲的小混混堵住了路,我就在旁邊兒冷眼看著。」

我喉間無端哽了下,「記得。」

當時我被人攔住,是素未謀面的少年救下了我。

他趕走流氓後,明明額角有血落下,開口卻隻趕我走。

他說,「你該少來點兒這種地方。」

「什麼地方?」

他眉眼沉沉,手背粗粗蹭掉血跡,盯著我像是在想措辭。

半晌紅了耳垂,他抿著唇線扭過頭去,「……不好的地方。」

因著徐堯帶來的負面印象,在見到這個少年的那一刻,忽而就如撥雲散霧。

緊接著,徐堯撒手人寰,舉辦葬禮時,也是我親手將徐驍領到眾人面前的。

雖有多人不服,但看在我鼎力支持,徐驍也算接住了半個產業。

「我多希望,當時你就隻是路過,沒什麼目的的,路過了我的世界。」

他將頭埋在我肩上,一字一句,如是說了。

「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麼,明明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麼,但還是這麼殘酷地,堅決地,一定要親手打破我唯一的希望。」

他埋在我肩上的那處,伴隨著他顫抖的音,湿潤而昏沉,仿佛雪融化後那般冷。

「我的願望是——」

「你就當沒認識過父親,留在我身邊。」

6

我的心,柔軟又僵硬。

不知是想到徐堯和徐驍的血緣關系,亦或者徐堯把我騙得那麼難過,我悲從中來,竟然笑了。

徐驍抱我的動作,微微一僵。

他恐怕也沒想到,一番坦誠相對和眼淚,換來的是對方的笑聲。

我眼眶涼涼的,強忍著吸了吸鼻子,毫不猶豫地推開徐驍。

然後,我雲淡風輕地開口,告訴他——

「我的願望就是,你能叫我一句媽媽。」

他被推開後,垂下眉眼,聽著這話隻是沉默。

半晌才輕聲回我,「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。」

上樓前,他又不輕不重地添了一句叮囑,「記得吃蛋糕。」

那可是他親手做的。

7

望著桌面上的蛋糕,我輕嘆口氣,低頭吹滅蠟燭,切開一塊、盛好放在掌心。

捧了會兒,心裡猶豫,明知不該給人留希望,卻又看不得別人的真心白費。

第一年的禮物,我拒絕得幹脆。

如今第二次,明明我當時拒絕那麼絕情,他如今也不惱,又巴巴地奉上來禮物。

伸手不打笑臉人,我總不至於連口蛋糕都吃不得,這樣勸自己。

勺子舀下——

那是徐驍做了無數次失敗品,最終選出的最松軟、最完美的一塊。

面包逐漸膨脹,他蹲在烤爐前,聽著簌簌的落雪聲,長指間打發奶油的動作也曾猶豫過。

但最終還是沒有換掉那些加了料的奶油,那是他野長的愛欲,膨脹的渴望,念念難忘的心。

8

口感軟綿,甜膩膩的。

吃了一塊兒小蛋糕,窗外的雪停了,夜色微映著。

我犯困得厲害,本該燈光通明的除夕,隨心就熄了燈光。

使勁兒睜大眼,晃著步子,陷進柔軟床被那一刻,我心想:算了好困,不洗澡了。

今天真是困到一秒都忍不下。

漆黑的夜,最助長人的衝動。

臥室門外。

徐驍伸出手,輕輕將臉頰貼在冰冷的門面上。

他慢之又慢地吐出口氣,胸腔裡一顆心簡直要飛躍出來。

但他還是沉默著,靜靜地傾聽、試探——

藥效是否起了作用?

他為心愛的姑娘,奉上的見不得光的隱秘和禮物。

直到房間裡完完全全地寂靜無聲。

藥效起了作用,他才有所動作。

顫著手,他迫不及待地推開了那扇阻攔兩人的門。

他不無愉悅地攬著日思夜想的人,手腳卻像燒開的鍋蓋一樣,冒著熱氣,被沸騰的溫度灼著,從而抖得厲害。

過度激動總是容易導致異常。

但對於他來說,並無所謂。

僅僅是這樣,他已經滿足地快要瘋掉。

其實,今晚也是他出生的日子。

自徐驍出生起,他從沒擁有過一次生日,從沒在那天嘗過一次蛋糕。

不過好在,他十八歲以前的人生也從沒有過願望,他從沒需要神明施舍的渴求,從沒虛無縹緲的美好願景,從沒迫切到需要幻想的美夢。

直到有人來那個破舊的小巷找自己,她眼上的淚還沒擦幹,明明發心底地討厭自己,卻還是在混混朝自己出拳時,下意識想要上前幫自己擋住。

她當然擋不住那拳頭,因為徐驍主動迎了上去,把素未相識的女人護在身後。

那一拳悶痛破風而來,卻歡喜地、不可控地,在他暗無天日的世界裡,猛烈地炸開了一簇煙花。

燦爛的煙花再落地後,他瞥見身旁擔心的人,本就卸掉大半防備的心頭更加柔軟萬分,於是那點點滴滴成了芽,又在他心口開花。

清香,甜蜜,卷著拳風,從鼻尖紛飛過。

他以為那是情緒作祟,一見鍾情的幻想。

這一刻真的抱住她時,才清楚地意識到——

第一面時聞到的香氣,不是錯覺,是懷中人的發香。

9

一覺睡醒後,腰酸背痛,總覺得昨晚被什麼硌得慌。

大概是忘換衣服就睡著的原因——

叼著牙刷,抬頭對上鏡面,我一愣。

昨晚半夢半醒間,我自己又換上了睡衣?

也不是沒這個可能,我拍了拍不清醒的臉蛋,滿是糨糊的腦袋也沒再起疑心。

視線望不見,鏡面照不到的地方。

肩角,蝴蝶骨Ŧŭ̀ₛ,腰脊上,處處緋色印記,隱約淤結成青紫。

洗漱完後,沿著旋轉樓梯一路直下,正面迎上站在客廳的徐驍。

我下意識捂住胸口,「你沒走?」

徐驍微微抿唇,意外地看起來心情很好,「好不容易過年回家一趟,我留下吃個早飯再走。」

我趕忙轉身往二樓臥室去,懊惱,本來以為徐驍像上一年一樣,早就離開了。

也就懶得沒換睡裙,雖然這條稍微開叉深了點兒,但勝在材質軟綿舒服,又有垂感嘛。

但也實打實地,不適合在外人面前穿,尤其是已經成年的異性——繼子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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