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「她與我們利益相關,陛下復位,對南鳶也有好處。」


這話倒是實在。


「那你又是哪邊的?」


「我自然是陛下這邊的。」


我聽他一口一個「我們」覺得好笑,隨口一問,向榮竟然毫不猶豫、認認真真地回答。


我的心好似懸在了半空,往上猛地一跳,卻不落下來。


見我不說話,向榮說:「陛下還記不記得澧城?」


自然記得。


澧城不是我拿下的第一座城池,卻是所有城池中最重要的一座。


自澧城後,我們進入了前朝的重要腹地,一路摧枯拉朽,隻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就拿下了京城。


「我小的時候流落在外,在澧城度過了十年,總覺得自己就是澧城人,不是南鳶的。


「所以大越國的陛下,就是我的陛下。」


原來是這個原因,我又多想了。


在李淬那兒拿到了承歡的頭,我嫌他吵,找了張布塞住他的嘴。


向榮騎馬帶我跟上大部隊,我不用自己握著韁繩,低頭打量承歡。


五官單獨拿出來似乎都是好看的,可是拼在一起卻怎麼也不協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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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原來你就長這樣嗎?醜得不像個人。」


承歡激動得嗚嗚起來,我看他有話說,拿開布料。


「你以為你的皮囊好看就有用嗎?魏哥哥、柳哥哥還有覃哥哥他們都愛我的靈魂!你就跟那個不解風情的死木頭向啊啊啊啊啊——」


他話沒說完,被向榮無意掃到了地上,在塵土中滾了好幾圈,還差點被馬蹄踩中,尖叫個不停。


「哎呀,抱歉,手滑了一下。」


向榮勒馬把他的頭撿起來塞進袋子裡,掛在馬屁股上。


到了關口也沒給他解下來。


三更天時,魏炎帶兵來偷襲。


他們一靠近城牆,弓箭手就放箭警告他不要再靠近。


魏炎大喊:「魏某無意引戰,還望南鳶歸還我們大越的皇帝!」


向榮站在城牆上,冷笑道:「那些個髒東西死光了,你們陛下自然回去了。要不從你魏大將軍開始自刎,看看決心?」


「向榮,你放肆!」


「他代朕傳話,說的便是聖旨,爾等敢不從?」


16


我居高臨下地望著魏炎,隻覺得他十分渺小,幾乎如同蝼蟻一般。


「或許你們要的是這個皇帝,朕還給你們。」


我把承歡的頭直接拋了下去,下面無人敢接。魏炎習慣性舉劍格擋,承歡那倒霉的頭又飛了出去,尖叫在城牆前回蕩。


「魏哥哥,是我呀,我是承歡!」


底下的士兵像看妖物一般看著那個會說話的頭顱,齊刷刷地往後退了一步。


見魏炎沒有反應,承歡抽泣道:「當時在床上,你喊人家寶貝,還說人家變成什麼樣都愛人家,你忘了嗎?好個負心漢……」


底下的氣氛一時尷尬起來,聽著人頭訴說著床笫間的故事。


人頭絮絮地說著,哭著,叫著,終於把魏炎喊下了馬。


魏炎垂著劍向他走去,隨後劍光一閃,人頭的舌頭竟然被直接割了下來。


魏炎忍無可忍道:「進攻!」


身後無人回應。


他像被族群背叛的野獸,猛地轉回身。


士兵們的竊竊私語忽然大聲了起來:


「原來坊間傳聞是真的!」


「真的有個妖物,偽裝成陛下,迷惑了那三位呢。」


「難怪這三年,大越沒有變得更好,種種措施,仍照著前朝頒行……」


魏炎揮劍指向身後的千夫長:「你怎麼不動?」


千夫長往後退了半步。


「你又為什麼不聽軍令?」


另一人不卑不亢道:「主帥被迷了心智,我們還沒有!」


我樂得看到他們反水的場面,加了一把火:


「諸將士聽令!活捉魏炎者,官晉一級,賞金百兩!」


幾位千夫長對視一眼,腿夾馬肚,紛紛攻上前。


魏炎與他們纏鬥,很快落了下風,被攔在劍下,被馬鞭綁起來。


附近沒有大牢,我把他關進了平時關畜生的籠子裡。


沒想到抓魏炎如此容易,想來他們三人的勢力該是瓦解得差不多了。


向榮和我一合計,決定帶上李淬一鼓作氣打回去。


17


回去的路上容易多了,幾乎無人阻攔。


還得感謝魏炎的小肚雞腸,因為他三年排除異己,把心腹留在京城,我的其他部下要麼被向榮收編要麼被發配地方,見到我直接大開城門,如何淚落沾襟且按下不表。


覃真在京畿修行,我們到的那日,他穿著一身黑衣站在路旁,面無表情地與我們對視。


李淬道:「見了師父,還不跪嗎?」


覃真緩緩跪下,磕了三個頭。


站起來時,淡淡道:「我已破戒,不配做您的弟子。」


他越過李淬,向我走來。


他腳步踉踉跄跄,好似受了什麼傷。


向榮警惕著,伸手護在我身前。


「穆瑾。」


向榮不悅喝止他:「大膽,敢直呼陛下名諱?」


覃真沒有理會向榮,仍然直勾勾地盯著我。


「穆瑾,你看看,我的心是不是空的?」


我有些不好的預感。


就見覃真解開衣袍,露出慘白的胸膛。


左胸口處破開了一個大洞,透著森森的白骨。


他穿的黑衣,原來都沾滿了血。


「這個境地,是我咎由自取。


「或許當初就不該,從你手中接過那碗酒。


「不過,你會永遠記得我……」


覃真在我面前倒下。


李淬將他翻過來,已沒了氣息。


我沒什麼太大觸動。


從頭到尾,以為自己是戲中人的人,隻有覃真而已。


此情此景,或許讓承歡來看才能達到刻骨銘心的效果吧。


我早說過,我平生最不喜人言不由衷。


如果覃真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裡,不說倒也無妨;可他偏偏要拉我入局。


他以為和我經歷了波瀾壯闊、愛恨情仇,最後隻有他知道,又怎能怪我無情。


「走吧。」


我沒有回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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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柳子晉拒不認罪,說在裡面等陛下。」


向榮接到信,神情復雜地交給我。


我們的人已經包圍了丞相府,還未攻入,本意是讓他自己出來謝罪。


「他用什麼跟朕談條件?」


「『如若還顧念一點知己情誼』。」


「之前給過了,現在沒那回事,把他直接抓出來吧。」


從前我是真的把他當知己。


軍務處理不過來時,柳子晉總能料到我的想法,我就習慣了把事情和他一起分擔。


可我初登大寶,柳子晉上折子建議種種制度如何施行,我看得直皺眉頭,他怎麼會走前朝的老路呢?


若是良制倒也罷了,可是那些苛捐雜稅也一並沿襲,這是天下百姓不滿的根源,他怎會不知。


我找人去調查了柳子晉同誰人接觸,意外得知他乃前朝淪落皇室。


我多次試探,他都矢口否認,小心藏起狼子野心,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佯裝不知。


後來我在宮中險些遇刺,查著刺客竟查到他身上。


我內心掙扎再三,不願聲張,請他入宮,賜他毒酒。


正巧,還是澧城的佳釀。


可正在柳子晉端起酒杯,要入喉時,承歡就奪了我的身體,從他手中奪過酒杯,哭著道:


「這酒有毒,不要喝!」


我在空中看著自己的身體做出的蠢事,氣得簡直要暈過去。


後來遇見了高人,他教我修煉魂劍,或許還能奪回身體,重回世間。


「陛下,人已經帶出來了,如何處置?」


向榮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。


「脫了他衣服搜身,大家都好好看著。」


柳子晉不說話,咬著下唇,被人剝成一隻光雞。


過了許久,我才問他:「你想同朕說什麼?」


「陛下如此恨我,我也沒話可說。」


我欣慰道:「你知道就好。來人, 上酒。」


三年前他沒喝下的毒酒,如今重新擺在他的面前。


柳子晉慘淡地笑著,舉起酒杯向我遙遙一敬。


仰頭一飲而盡。


19


我沒殺魏炎,把他和承歡的頭關在一起, 給他們關到老死。


重新當回皇帝,我的心境全然不同,選人用人都成熟許多。


不過夜裡常常做夢,夢到的是以前的事。


在澧城外的那次祭祀後, 賀飛提溜一個小孩兒到我面前。


他身上衣服完全不合身,頭發亂如蓬草,瘦瘦小小, 是個標準的乞丐樣子。


賀飛開玩笑似的告狀道:「主帥,這有個小孩偷酒喝。」


「旁人都是偷吃, 為何獨獨你偷酒?」


小乞丐臉上散發著堅定的光彩:「主帥, 我想同您一起打天下!」


我還沒說話, 賀飛先笑開了。


「你幾歲了?毛長齊沒有?」


我瞪了滿口胡話的賀飛一眼,跟小乞丐說:「你若是真的沒處去, 可以隨軍,看管糧草。」


小乞丐大喜過望:「謝主帥!」


賀飛領著他走,他卻在原地扭捏不肯走,竟然還掉了眼淚, 有些委屈地說:


「跟隨您的,都有酒喝,我還沒有。」


賀飛嘖了一聲:「嘿你這小酒鬼,蹬鼻子上臉了還?」


我把自己的酒壺遞給他:「那就喝一口。」


醒來後, 我若有所思, 叫了向榮進宮。


向榮見過這場面。


臣子獨自入宮面聖,皇帝喊人端上一杯酒。


身邊侍奉的人,臉上都流露著「狡兔死, 走狗烹」的哀憐。


所以他不解地看向我,大有「你不讓我死個明白我就天天到你夢裡哭冤」的意思。


我說:「朕最不喜有人有話不說。」


向榮立刻跪下:「臣絕無隱瞞!」


「你再好好想想,有什麼話沒說。」


向榮想了想,把自己祖宗八代、從小偷雞摸狗的事情都說了出來。


我沒聽到自己想聽的,皺眉道:「賜酒。」


宮女端著酒走到向榮跟前。


三年不見,這鄰國的小質子,還是和從前一樣愛哭。


「(「」他也不躲, 接了酒, 臉上帶著慷慨赴死的悲壯,把酒喝了幹淨。


他等藥效發作的時候, 終於豁出去, 對我大喊:


「陛下,臣心悅你!


「那日在澧城外,就十分仰慕你的風姿……」


滿堂寂靜。


向榮許久沒等到藥效發作, 還能在原地活蹦亂跳。


看他愣愣的樣子,端酒的宮女沒忍住,「撲哧」笑了。


他面紅耳赤, 急忙跪下:


「陛下, 臣都是亂說的……」


我「哦」了一聲, 悠悠道:「朕都要答應你了,既然你是亂說的,那還是賜毒酒吧。」


「……等等, 什麼?沒有沒有、沒有亂說,我從小就喜歡陛下,喜歡到現在!」


(全文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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