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等轉身時,就見爹爹擋在皇帝身前,大喘著氣。

他幾近瘋魔的把皇帝左右翻看,嘴裡呢喃著:

「沒事…沒事就好,陛下…你可不能出事啊…」

皇帝感動極了,當即賞尚書大人黃金千兩。

我也一陣後怕的拍拍胸脯,在謝無期復雜的目光中起身離開。

走出宮門後,謝無期憤恨的跟進我的馬車,朝我大喊:

「你寧願護著陛下都不護著我!」

我不可置信的說:

「你這說的什麼話?你能有他金貴?他死了我和我爹怎麼辦!」

「能怎麼辦?你嫁我呀!我養你們!」

「做你的青天白日夢去吧!」

我氣極,一腳給他踹下了轎。

見謝無期離開,黛青歪頭打量了我一會兒,糾結的說:

「小姐啊,你今天就像將軍說的,有勇無謀的莽夫一樣,見人就創,一點都不可愛。」

我無所謂的點頭:「是呀,我今天就是個莽夫呀。」

距離上次回京已有一年,我是何模樣,是何心性,全由旁人一雙眼睛定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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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睛是不會騙人,可人從來不是純粹的動物。

8.

爹爹這幾日在書房不知在搗鼓些什麼,醫書代替了四書五經,已經有滿滿的一架。

另外還有兩間暗室,一間暗室裡放著娘親的舊物,和滿屋巧笑嫣然的娘親的畫像,最中間,供著娘親的紅纓槍,爹爹時常在那裡待上一夜,才至而立之年,已然有了白發。

另外一室…可就別有洞天了。

有一日爹爹赤著腳跑出來,三千青絲散落,一身白衣有如鬼魅,青天白日,他幾乎是把醫書懟到了劉太醫面前:

「劉太醫,你看看,你看看,這味草藥,過量食之會如何?」

劉太醫被嚇了一跳,顫顫巍巍的答:

「此藥過量食之,會引起驚厥甚至死亡,尚書大人…怎麼看起醫書了?」

爹爹笑著,聲音如三月春風:

「明日就要啟程前往瓊州,水患已致百人遇難,看一些醫書,總能起到一些作用。」

劉太醫了然,對著醫書便滔滔不絕的給爹爹講著各種藥理。

我靠在樹下,看著這樣的爹爹,忽的想起以前,娘親纏著爹爹要給爹爹束發。

爹爹也像今日這般,三千青絲散落,一身白袍宛若仙君,他抬手輕抵住娘親的額頭,聲音帶著笑意:

「楊素衣,別想讓我出糗。」


彼時楊花落盡,飄飄灑灑環繞在兩人周圍,是獨一份的浪漫。


可那日,爹爹還是讓娘親束發了,他就那麼頂著被束的亂糟糟的頭發,在寨子裡走了一整天,也在無人處拉著我,朝我道:

「丫頭,你娘給我束的發,你有嗎?」

真真是,討厭死了。

臨行那天,我讓黛青帶人偷偷跟著爹爹。

即使有叔叔伯伯們護著,敵人在暗,我們在明,還是穩妥為上。

「丫頭。」

爹爹摸了摸我的頭,唇角蕩起一抹笑來:

「我們要走到頭了。」

「嗯!」

爹爹走後一個月,皇帝和太後忽然一病不起,安王謝長懷攜皇令,代理朝政。

又一月後,謝翎羽來信:

「三日後子時,謝長懷將逼宮造反,宮內御林軍一千七百餘人,聽從調遣。令,謝無期不知何時,也中了毒,他不在計劃之中,亦或是擾亂計劃之人,吾弟良善,煩請先生留他一命。」

本在窗邊吃食的鸚鵡飛到信上,爪子按在謝無期的名字上,歪頭看我。

我笑道:「吃裡扒外的小東西。」

謝無期確實不在計劃之中,可讓他牽連進來的,恰是我爹。

讓我於他有恩,若有朝一日我遇難,教他能記得昔日的愛慕與恩情,能夠幫上我一把。

因為他身後,是秦王府。

我也去找爹爹詢問過原由,隻得了這樣一句話:

「丫頭,世間之事,不過一報還一報。」


一報還一報,他是我初來長安城時,嘲弄我的第一人。

我守著爹爹的書房過了三天,直到第三日早,有人來請我進宮。

皇帝太後尚在昏迷,安王失蹤 ,太子年幼,現朝中,謝翎羽獨掌大局。

她見我來,扔給我一壺好酒。

我們相顧無言,隻等著子時到。

謝翎羽忽然道:

「把這紅纓槍弄進來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,她當年救我出來時,坐在高頭大馬上,提著槍,一把就將我撈在了懷裡。」

「我那時裝瘋,便抬頭問她,你是來搶親的嗎?結果她說…若我是個男子,搶一次也無妨,可惜家裡有個愛吃醋的夫君,公主殿下,臣怕是搶不了。」

「怕我尋死,她便給我講你們的趣事,給我講景朝哪裡的景色最美,她告訴我,既得一次新生,便該舍棄過去,為自己活一遭。」

她看著我,正色道:「是她把我從深淵裡拽出來,今朝萬事具備,你定要把害她之人斬於馬下。」

子時鍾聲響,外面開始有兵戈交刃的聲音,我提著槍,轉身應她:

「你且看著。」

謝長懷終究信了我的「有勇無謀」,一路越過公主殿,直往養心殿而去。


畢竟在他眼中,公主是他的盟友,會替他殺了我。

因著急功近利,他隻帶著零星的幾個人來到殿門外,看見我時,他眼裡閃過一絲陰狠。

「婉婉,你讓開,等長懷伯伯登上皇位,就封你為公主。」

「你讓開,我要為你娘報仇啊…」

我嗤笑一聲,將紅纓槍指向他的胸膛。

「報仇?謝長懷,你慫恿皇帝下令殺我娘,現在還要诓騙我為你賣命?未免想得太美了些。」

見我拆穿他,謝長懷也丟了他的偽善,他抬手指著我,露出他袖下的一片明黃。

「楊素衣不死,大計怎成?」

「黃口小兒,你爹已經死在去瓊州的路上,你一個人,怎麼攔得住我?識相點,我尚能留你一個全屍!」

「攔不攔得住,也不由你說了算。」

我握緊手中的紅纓槍,傾身上前:

「竊國之賊,拿命來!」

爭鬥之時,場上已經變了形勢,爹爹帶來的人已呈包圍之勢將謝長懷的人殺了個幹淨。

一個回身,長槍插入謝長懷的胸膛,力氣大的將他抵在牆角,在他痛苦驚恐的目光中,我一拳朝他的腦袋打下 ,鮮血四濺,他當即暈了過去。

「長懷伯伯,你是第二個。」

還剩最後一個。

收起槍,謝長懷緩緩倒下。

我轉身,與一身青衣的爹爹遙遙相望,一屆文臣,刀上已然染了血。

爹爹站在月光下,蒼白的臉上勾出一抹笑來:

「丫頭,你很像她。」

9.

天亮之時,謝翎羽已經把一切都處理幹淨。

安王謝長懷欲趁陛下昏睡之時逼宮謀反,尚書越席玉與其女越曖陽拼死反抗,於天亮之時將逆賊誅殺。

而尚書大人連日奔波,因救主心切而陷入昏迷。

陛下醒時大撼,著令封尚書之女越曖陽為郡主,封號——永安。

瞧他多會收買人心,永安郡主,鎮國將軍。

活了大半輩子,手段也隻停留在物ṱũₛ欲之上,偏我娘信了,一生忠君愛國,到頭來,落得個慘死他鄉的下場。

暗室裡,謝長懷同唐銘一樣被綁著,隻是唐銘早已血肉模糊,氣息微弱。

爹爹坐在他們面前,手裡把玩著平安符的穗子。

謝長懷醒了,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外界的環境,然後那雙眼睛才幽幽的看向爹爹。

「你沒殺我?」

見我爹爹不理他,他繼續道:


「怪不得…怪不得他病得那麼巧。」

「我早就和那老皇帝說要殺了你,可他偏要說文臣武將總得留下一個,糊塗了一輩子,就聰明了這一回,卻壞了我的大計!」

「越席玉,該死的明明是你!我就該是九五至尊,就因為他是皇後之子,他便是太子,是皇帝,我努力了那麼久,卻還是一個連封地都沒有的空頭王爺!憑什麼!」

我靠在牆上,雲淡風輕的開口:

「憑你小人之心難堪大任,憑你急功近利偏執成性 ,憑你心狠手辣不擇手段,憑你本就不配坐上那個位置。」

「憑你殺了我娘。謝長懷,一子錯,滿盤皆落索。」

追名逐利有何錯?

貪慕皇權有何錯?

錯就錯在他們殺了楊素衣,卻把兩個瘋子留在了世間。

一片寂靜中,謝長懷問我爹爹:

「為何不殺我?你可不是念舊之人,楊素衣的衣衫被我碰過,隔日你便扔了。」

爹爹終於肯抬眼看他,一片漆黑中,他的眼睛格外的明亮,他輕聲的呢喃,有如惡魔低語:

「沒到時間呢。」

「騙她說你敬她,騙她說你信女子也可居廟堂之高,騙她說你一心為她著想,她當你為摯友…你卻背叛於她。」

不多時,鍾聲響起,爹爹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,一柄長劍橫在他的脖頸,爹爹笑了。

「酉時三刻。」

「你…」

下一秒,鮮血四濺。

他或許還有許多疑問,但時間不等人。

謝長懷身邊的唐銘被鮮血激地一顫,用盡了全身力氣同爹爹說:

「殺了我吧…求你…」

爹爹輕笑一聲,開口說的話卻叫人如墜冰窖:

ƭúₙ「改日吧,今日過了時間,你已經不配了。」

走出書房時,爹爹已然整理完畢,一身青衣,擔得一副清風明月的模樣。

娘親獨愛爹爹穿青衫時的樣子,如今爹爹的衣櫃裡滿是青衫。

他已經瘋了。

10.

我舍命救駕的消息傳到民間,百姓終於肯正眼看我一眼。

「郡主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,不像楊素衣,一身草莽,刁民一個。」

「若沒有郡主,這京城怕是要變天嘍。」

「郡主天人之資,不愧是越尚書的女兒呢。」

娘,你看。


當他們禍及己身之時,救下他們的才算英雄。

將士守護邊疆成了義務,將軍戰死成了怯懦與不該。

這個世道啊,究竟在守護著些什麼…

不過三日,皇帝又陷入了昏迷,劉太醫診脈之時,終於診出病症。

皇帝,太後及謝世子是中了毒。

隻是這毒…難解。

朝堂之上,爹爹請命,要以己之身試藥。

朝野上下無不感激涕零,歌頌越尚書大義,長安公主亦舍出宮殿,以供劉太醫和尚書試藥。

兩日後,劉太醫夢見藥引,由爹爹試藥後,終得解藥。

此為,皇帝醒後,所聽之事。

皇帝大為感動,封越席玉為丞相,即日起,亦擔任太傅之職。

沒了謝長懷,他是愈加的糊塗了。

爹爹官拜丞相,又入宮做了太子太傅,連我也跟著風光無限,一時榮寵非常。

世人敬他清風明月高不可攀,憐他墜入凡塵,被女土匪磋磨多年。

隻我知道,太傅越席玉,是這世間唯一一個歇斯底裡,不擇手段的瘋子。

不知過了多少天,天空中飄下這一年的第一場冬雪。

我接下一片雪花,任它在手心融化。

「越曖陽。」

抬頭時,一捧雪出現在了我的眼前。

「今年的第一捧雪,給你!」

我看著眼前鮮活的謝無期,猛地抓了一把雪往他脖頸裡塞,謝無期當即大叫,吵著鬧著要還回來。

「兇巴巴的,除了我誰還敢要你?」

「一事無成的家伙,嫁你才是倒八輩子血霉吧!」

「那我偏要在你及笄那天去提親,吵得你雞犬不寧!」

「你煩不煩啊!」

一片吵鬧聲中,爹爹執筆,畫下娘親雪後折梅的樣子。

「楊素衣,我愛你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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