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
  肌膚白淨如初,宛如溫潤白瓷。

  路周的手松了力道,頭低垂著,看不清表情。

  同樣讓央儀看不清的還有自己的腿。

  她僵直在那,緊張地問:“……沒有吧?應該沒有吧?”

  男生未置一言,將她的褲腿往裡掖緊,熟練地收攏,扎好。這才仰頭:“現在沒事了。”

  沒事二字託著央儀的心落到實處。

  到了這會兒,她才發覺他們之間的動作有多微妙。

  她站,他跪。

  以那樣單膝著地的姿勢,一手搭在膝上,另一手還虛扶著她的褲腿。被他碰過的皮膚若有似無地痒。

  任一外人來看,都會覺得過於親密。

  外人還真是這麼覺得的。

  方尖兒被迫社交完趕過來,迎頭就是一句:

  “靠,還真是你啊!”

  第二句:“你倆幹嘛呢?!”

  第三句:“……要不我回避一下?”

  屬於悶熱午後的粘稠氣息被破得一幹二淨,央儀不動聲色退回安全距離,含糊:“找蟲子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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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方尖兒頓悟:“難怪臉色這麼怪。”

  她腦袋一轉,審視般掃過對面男生:“帥哥,那你呢?你怎麼在這?你大老遠的榕城過來總不會是來旅遊的吧?旅遊也不應該旅到荒山野嶺人家祖墳來——”

  央儀扯了下方尖兒後領。

  方尖兒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白麻布衣是孝服,嘴巴動了兩下,沒出聲。

  兩人嘆了口氣,異口同聲。

  央儀:“他家。”

  路周:“我家。”

  方尖兒:“……”

  我真該死啊。

  她面色窘迫,支支吾吾地說:“那個……事已至此,你節……”

  “能往旁邊來一步嗎?”路周忽然打斷。

  方尖兒張著嘴:“啊?”

  “你站在我太爺爺頭上了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方尖兒彈簧似的跳了起來,剛讓了一步。

  對方又說:“開玩笑的。”

  “…………”

  很不錯的玩笑,方尖兒扯了扯嘴角。但是這麼一搞,確實沒必要再說什麼“節哀”之類的場面話了。

  她清清嗓子:“原來你就是我奶說的,村裡唯一出去的大學生。可是這也太巧了吧!”

  視線不由地往央儀身上掠過,路周很快點頭:“是很巧。”

  有緣千裡來相會。

  方尖兒完全信奉這句話。

  最初和央儀成為朋友就是因為她們小時候在同一家幼兒園,同一家小學。後來搬了家,錯過初中高中,又不約而同考上了同一所大學。

  去年起,央儀忽然搬到榕城,方尖兒也碰巧調動過來。前後相差半個月,簡直沒有比她倆更能捆綁的朋友了。

  回去路上,方尖兒理所應當對路周放下警惕。

  “你哪天回?”

  在這裡,出殯要選好天氣。日頭西斜了,陽光還孜孜不倦地灑下,斑駁光點將前面並行的兩人照得格外柔和。空氣中水汽氤氲,仿佛蒙了層濾鏡。

  這樣柔和的一幕中,央儀忽得看見男生彎腰,將橫亙在茂密草叢裡的藤蔓撥開,勉強清理出更適合下腳的路。

  他回頭道:“小心。”

  而後將枯藤扔到一邊,繼續回答方尖兒的問題:“可能過完這周。”

  “太太太太巧了,我們也差不多!”方尖兒熱情邀請:“要不要一起?我們有車,很方便!”

  “可以嗎?”

  他的反問很輕,既像順著方尖兒的話脫口而出,又像隔著她在問另一個人。

  央儀將臉藏在幾乎被汗浸湿的豎領下,聽方尖兒豪氣地說:“當然!”

  咯吱一聲,枯枝在她腳下踩斷。

  前面兩人同時回頭。

  “沒事兒吧?”方尖兒心直口快。

  路周卻隻是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。

  他不確定那一聲踩斷是否有意。是否是不同意他搭順風車的證明。

  說不清為什麼,很想得到一個確切答案。

  央儀被看得不自在起來,隻是將領子拉得更高,露出一雙眼睛盯著那截枯枝。

  她的心思更多在其他地方。

  因為老話說不走回頭路,下山時村人選了另一條背陰的路。這條路偶有爽意山風,但叢雜更甚。

  好幾個地方的莽荒藤蔓都沒過小腿那麼高。

  央儀走得冷汗淋漓,內心掙扎許久,用虛弱的語氣問:“你們這個山裡……”

  路周洗耳恭聽:“嗯?”

  “……會不會有蛇?”

  剛才一直沒機會提,驟然瞥見那截枯枝,央儀就不可控制地聯想到了她更怕的東西。

  此刻每一聲踩在草裡的窸窣都讓她頭皮發麻。

  嘴唇在豎領下逐漸發白,尤其是在聽到路周發出的“有”字後。

  恐懼如果能分級,那對於央儀來說,怕高隻是普通級,怕肉乎乎蠕動的蟲是尖叫級,怕滑膩冰涼觸感的蛇是靈魂撕裂級——大概是看到中學生物書上的圖片就渾身冷汗,連那個漢字都盡可能不想用手碰到的程度。

  幾步之後,央儀放棄掙扎。

  顧不上方尖兒做何思,她伸出顫抖的五個手指對著路周:“可以……背我下山嗎,這個數。”

  “……”

第12章 月夜

  大山的子民樸實無華。

  央儀自覺無理的請求並沒有被一秒駁回。

  野草在驟然安靜的氛圍裡沙沙搖曳。

  好,他已經給自己留了足夠的面子了。

  央儀接受命運,小腿肚打著顫說:“沒關系,其實也沒那麼可怕——”

  “上來吧。”

  路周雙手撐在膝上,已經是下蹲的姿勢。見她愣在原地久久不動,他朝自己身後微抬下巴示意:“上嗎?”

  上上上。

  當然要上。

  央儀長籲一口氣,一顆心安然落到胸腔實處。

  雙腿離地的感覺真好。

  男生的背比她想象中要寬闊許多,她糾結數秒,將手一左一右搭在他肩胛處。

  掌下是年輕的肌肉,隨著走動時而蓬勃時而堅硬。

  心思不在害怕上,便有了更多旖旎空間。

  央儀盡量不去想手下的觸感,更不去想腿側夾著的勁瘦腰身。

  她一本正經地盯著腳下的路。

  男生的黑發就在鼻尖,時不時扎她一下,是與女生長發截然不同的硬朗觸感,也與孟鶴鳴用發膠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不一樣,是很天然、又純粹的草木氣息。

  跟在身側的方尖兒趁人不備,偷偷做了個顯擺肱二頭肌的pose。

  這麼淺顯的肢體語言,央儀瞬間領會。

  ——哎喲,肌肉不錯噢。很有力量噢。

  確實。

  走了一長段路,他甚至連往上踮她一下的泄力動作都沒有。坡度層次不齊的下山路,他走得安安穩穩,如履平地。

  如果不是卡在她腿下的小臂肌肉在不斷繃緊,連央儀都不會注意到他在吃力。

  而他和方尖兒講話時,喘氣都並未多一下。

  “我從初中起就在外面縣城上,回來的時候並不多,你沒見過我理所當然。”

  方尖兒遺憾說:“那次我可是待了整整一個暑假!”

  “假期在外面做兼職的時候多。”

  “奶奶人很好。”男生換了個話題,從央儀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微翹的唇角。“這次也勞奶奶惦記了。請她有時間多走動來玩。”

  “她太有時間了!”方尖兒吐槽,“大半輩子都在這玩呢!”

  溪水從他們腳邊湍流而下。

  方尖兒又問:“那你在榕城就做那個……”

  她頓了頓,委婉道:“賣酒嗎?”

  路周無聲收緊手肘,隻一瞬便恢復正常:“嗯,賺得多。”

  “那我們下次去捧你的場。”方尖兒沒心沒肺地說完,朝央儀揚起下巴,“是吧寶?”

  央儀點頭:“有機會的話。”

  “怎麼沒機會?”方尖兒思索著,“明天不是你生日麼?來的時候就說好了,這邊啥也沒有,回去要給你補過的!”

  央儀彎起唇:“好。”

  生日的話題一帶而過。

  小半天的工夫,腳下長及小腿的荒草矮了下去,人為踩出的泥土路倒是多了起來。

  再往下,便能看到他們住的翹腳小樓了。

  山路跋涉,央儀長衣長袖被悶得臉頰發燙。

  她身下的人也不好受,背負兩個人的熱量,麻布衣擋不住的地方都在密密往外滲出汗液,後頸一片緋紅。

  央儀挪開手掌,不知是不是因為肌膚相貼的熱度,掌心竟也泛著潮湿的觸感。

  央儀:“我能下來了。”

  挽在她腿心的力道僵了一瞬,男生乖巧點頭:“好。”

  路周選擇在一塊凸起的山石旁放她下來。

  大約是經常有人在這休息,四周很幹淨,連淺淺一茬野草都被踩得露出了表層土。

  什麼蟲啊蛇的,壓根不會跑來光顧。

  腳尖落地,隨後是腳跟。

  落到實處的感覺和離地一樣美妙。

  “路周。”

  央儀喊住他。

  男生將汗湿的額發捋開,目光灼灼看著她。

  “這邊沒信號,晚點我找到信號再把錢轉你?”

  他似乎沒想到她隻是提這個,眼裡閃過一絲茫然,隨即恢復原狀:“沒關系。”

  “今天謝謝你了。”

  “不會。”他語氣裡的情緒分辨不明,很淡地笑了下,“收了錢的。”

  兩邊在岔路口分道揚鑣。

  方尖兒拉著央儀的手一路俯衝,嘴裡喊著熱熱熱,要吃奶奶做的綠豆冰。風從袖口灌進來,吹鼓了衣服。

  央儀回頭,分岔路口空空蕩蕩,早就沒有人影了。

  晚飯時,不知怎麼提到路周。

  奶奶放下筷子:“年輕時我第一次進山,不慎跌進溝裡,左腿怎麼也動不了。恰好碰到他媽媽進山採藥遇見我,硬是把我從溝裡扛出來。我比她高,比她重,她那時候才是個小姑娘,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一路把我背回村裡。”

  方尖兒也是第一次聽,雙眼放光:“這是救命之恩咯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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